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» 天地不仁(一)
作者︰沈药子
【內容】

沈药子 于 1998年7月

早晨登山时,偶然在山路旁泥地上见到一窝干死不久的蝌蚪,那里原本应是雨后的积水吧?老天是多么地残酷啊,只能怪青蛙妈妈的粗心,如果那窝蝌蚪是生在普通的水塘里,应不致于早夭。
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───道德经。

有人说,大地如慈母,承载包容一切,但老子认为,天地可不会跟人们客气的,随意滥伐森林之后的报应就是受到土石暴流的威胁及温室效应,人手一部机车或汽车的结果就是塞车及空气污染,家家户户都安装冷气空调的结果就是都市室外温度异常地高,当人们怎样对待环境周遭时,周遭环境就怎样反过来对付人们,称此现象为牛顿的“作用力与反作用力”的推广效益似乎也蛮恰当的。

基督教提倡博爱,称言上帝创造了世界,并且博爱世人,却也无法解释人间无数的灾难疾苦,“天父如何弃我于不顾?”这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时的最后呐喊,天地是何其不仁啊!出埃及记中,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劈水越过红海以逃离埃及人的奴役,在我看来,并非上帝特别眷顾摩西,与其相信摩西掌有神的权柄,我宁愿将之视为是摩西懂得自然界潮汐的规则,选择退潮之日领众沿最低浅处逃离,然而即便过了红海,他们仍一个个倒毙旷野。

以佛陀在世的言教为主的原始佛法主要在对治人生的种种烦恼,是人本的,人性的,随着佛陀的灭度及时光的推移,人们并不满足于此,更根本的迷惑乃是在于一切存在的迷思,我是谁?为什么在这里?我在做什么?因此之故,在两千六百馀年的发展之后有了部派、大乘、及密教,在素有小大藏经之称的楞严经写道,一切存在无非如来藏性的显现,西藏密教则认为一切无不是大日如来的展现,然而,这些语句的背后多少无不带有点非经验式的神秘色彩,佛教传至中国之后,多少也吸收了中国文化的精华,禅诗云:“青青翠竹,总是法身,郁郁黄花,无非般若。”苏东坡诗云: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”,和老子相较:“大道氾兮,万物恃之生而不辞,功成而不有”,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,却都在陈述著同一件事。

所有的宗教或哲学无非多少都想解决或解释存在的迷惑,比来比去,还是中国的道家哲学最天真、直觉、自然、贴切,“道生之,德蓄之”,是那无形无状的道创生了天地,而无形的德则涵养、蕴育之,遵道守德──也就是那天地间的秩序──则能趋吉避凶,不遵守道德、狂妄自大、自作聪明、则自取灭亡,看到媒体报导土石暴流时,我仿佛听到它们正在向世人兴师问罪般的地怒吼著:“你们不遵守规则!你们不遵守规则!你们不遵守规则!”

1998年台北盆地 by 沈药子

早晨的台北因朝阳而吐露著雾气、和著汽机车的废气一起笼罩着台北盆地,这些雾气则连接了盆地边于山间飘邈的云气,工厂的烟囱排放著袅袅灰烟,将原本透著天青色的云际也染灰,整个台北盆地的朦胧一片着实让人分不出是雾气还是废气,这让我联想到歌德的水积极与水消极:“地球若吸气,便将大气拉向自己,水气则因此凝结成云和雨,这称为水积极。又,若雨持续落,则会淹没大地,于是地球又呼气,将水气上排,扩散到整个大气中,这称为水消极。”而渺小的人类正像细菌般地在恶化地球的呼吸。

阳光越形赤燄,如果我继续站在山顶,恐怕也会被无情的太阳晒死吧?归去吧!在下山的小路上,看似辽阔的台北盆地在我面前展现,在那里,无数的人们正为了各自的欲望的驱使而绕啊绕的,创生、涵养我们的天地,为何又让生命如此无知地转个不停?何以又让我寻寻觅觅而难以见道?告诉我答案啊!我对着台北盆地的天空呐喊著。奈何青山不语,白云无言,天地果真何其不仁!

在步下回途的山阶中,思絮飘邈的我感觉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大,仿佛头顶青天脚踩大地,台北盆地越益显得微不足道,抬头一望,早晨无云的天空是何其深远辽阔的湛蓝啊,我的心中突地闪过一丝喜悦,好像若有所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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