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» 不安是推動一切的原動力
作者︰沈藥子
【內容】

沈藥子 于 1998年10月

□ 不安──人皆有之

不安似乎是許多人經常得面對的情境,對於過去的所為、目前的處境、乃至未來種種不可預測的變異皆有可能感到不安,仔細觀察,不安也是生活的一部份,它的特性是令人無法安止一處,並迫使人有所行動。

常細心觀察自我情境變化的人們通常會發現,無事之時特別容易感到不知所措,尤其是心靈未經訓練或缺乏自我鑑照反省的涵養時,於是,為了排除不安,人們便會去找事做,像是休閒或工作,只要手邊有事幹,內心便有了暫時的依靠,就容易忘卻不安。

對於工商業社會的人們而言,忙似乎更是甩掉不安的速效藥,尤其是忙到昏天暗地、交際應酬,然後體力透支地昏睡在床上,一覺到天明,然後又匆匆地起床上班,繼續下一個循環,根本沒有時間「覺得」不安。

僅管如此,不安並未曾消失掉,它只是暫時不再成為大腦專注的焦點,當主人無事之時,不安又很自然地出現在它習慣的地方,而為了繼續「假裝」沒看到它,主人會再找個目標繼續忙下去。

□ 不安的本源

毫無疑問的,人們都喜好內心踏實,而厭惡不安地懸著,「不安」肯定是種不受歡迎的感受,在許多方面,不安也是種苦惱。

關於苦惱,松任谷由實在她的作品「July」中感性地唱道:「悲從何處來?喜從何方流逝?誰也不知曉,誰也不知曉…」確實如此,喜怒哀樂種種情境在心中升起,在心中消逝,來無影,去無蹤,是假合之象,故「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」(1),若當事人不藉由種種方式將之表達出來,他人也無從知曉。

人們不瞭解不安,害怕不安,便反射式地閃躲它。阿姜‧查言道:「人們不希望見到苦,不想要經驗苦,如果在一處受到苦,便跑到另一處,他們只是拖著他們的苦到處跑,他們不曾滅除它,也不思惟和觀照它,…,因為苦就在我們裏面,但是,我們卻不知道,如果它就在我們裏面,我們可以逃到哪裡去?」(2),不安亦同。

若不願再以駝鳥心態躲避不安,若欲瞭解自身的不安,進而滅除它,就下定決心勇敢地面對它吧!如何面對不安?有部科幻小說裡提到了某外星種族的特性,相信很值得借鏡(3),那種族的人類有個特性就是好動,若將他們其中任兩人關在一空無長物的房間內,不消幾分鐘,他們就會打了起來,若只關一人,則不久之後,那個人就會開始痛打自己!我認為,地球人也有類似的特性,故可以仿效此法以引蛇出洞(引出自己的不安)。

一個引出不安的方法:找個讓自己無事可幹、無話可說、五官無處可用之處,如同身處單人房牢獄,在那裡呆它個三、四天或更久,剛開始可能會有點煩悶、焦燥,這是「不安」現形的前奏,然後,構成不安的因子逐漸在內心裡蘊釀、逐步擴散,然後充滿全身。接下來的反應因人而異,但是千萬不要逃走,試著去面對它,認清它的本質,直到對它有個基本的認識。原來,不安一直是我們的老友,從出生到死亡,常相左右,難分難捨。

初次進行這類的嘗試尚不容易探到不安的巢穴,欲探得它的根本源頭,尚須更精銳的武器與技巧──也就是更進一步的知識(經驗傳承)與理性、合理的心靈特訓。

□ 不安是原罪

記得某部漫畫裡,有隻實驗室的猩猩誤打誤撞地得到了與人類相當的智力,之後逃出了實驗室,並偷來一把刮鬍刀想剃掉身上的毛以變成人類,然而,猩猩終究是猩猩,即便能剃光身上的毛也不會因此變成人,牠的每個細胞的基因裡頭總是埋藏著猩猩的種子,這是牠的原罪。

就生命的進化觀點,當第一個單細胞形成之初,當它想要自行分裂以延續種族的生命之際,或許也已經命定了後世無窮無盡的物種之不安的命運。在大乘佛學有種說法:生命的形成源於蒙昧的宇宙識,生命的升華在於滅盡了宇宙識中的蒙昧成份(4)

生命,從有以來,便一直持續不斷地重複著一種模式:求生存與繁衍。為了生存而繁衍,為了繁衍而求生存。其原始的動力則是蒙昧與無知,即便有知,卻也是一知半解。在經過了億萬年的進化之後,生命中已累積了太多的獸性、鬥爭性,在原始的欲望叢林中彼此爭鬥,不安的因子在生命體內堆積、並經由經驗的傳承與遺傳因子代代相傳,這就是生命的原罪。直到人類,方才懂得質疑傳統生命模式的是與非。

在科幻影集「星際迷航(Star Trek)」的時代中,生命已不再是為了累積財產或滿足私欲而努力,而是在探索未來以及宇宙中無窮的可能性,這是當代西方頗具代表性的崇高理想。在許多古老的東方哲學中,生命的價值與模式被赤裸裸地剖析出,那最原始、深沉、幽隱的、潛伏在每個生命當中的最根本的原動力正是蒙昧的「不安」,唯有滅盡生命中的蒙昧成份,生命方能得以升華與進化。

□ 不安是推動歷史的原動力

有一派史學家認為,物質科學的進步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,這是經濟(唯物)史觀,自有它的局部合理性,例如:汽車、飛機、電話等交通、通訊工具的發明使得人類的文明又向前邁進一大步。

另有一派史學家認為,思想的變革方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大動力,先有思想的革命,方有物質技術的革命,許多純粹理論性作品或觀念在初期雖看似無用處,但之後則有可能成為改變歷史的巨大力量,例如人們對於精確性的要求、牛頓的運動定律、馬克斯的唯物論、愛因斯坦的相對論。

所以,史學界有「經濟技術的變革在前?還是思想變革在前?」的命題,而無論是經濟史觀或思想史觀,這兩者皆是由人類歷史的浮面表象上歸納得到的結論,其更原始的動力,我相信,則來自於痛苦、欲求、與不安等等種種心靈深處的陰暗面,人們因為這些缺陷而被迫蒙昧地推動歷史,這些缺陷若能靡平,則人類的歷史即告終。

從個人、社會、國家、乃至全人類,其表象雖複雜,其動力的原理卻相同,歷史因人心的不安而推動。

□ 禪宗的不安

佛教的禪宗傳的是心法,安心之法,禪宗有許多公案皆與不安有關,「公案」就是「有趣的故事」,其中最有趣的公案就是神光初會見達摩祖師的故事,「達摩」是譯音,其字意是「法」,神光後來成為禪宗二祖。

當初達摩祖師離開印度,來到中國宏揚佛法,想找個「不被迷惑的人」,結果沒找到,便面壁不見人,神光之前為大學者,且已出家數年,為了更高深的佛法,便到了達摩祖師所在向他求教,達摩祖師不理他,神光便在雪地裡站了三天三夜,之後還砍斷了一條手臂以明其志,達摩祖師終於開口了,他問神光想要什麼,神光答言:「我心未寧,乞師與安。」達摩回道:「將心來,與汝安。」神光愣了一陣子,之後回道:「覓心了不可得。」達摩告訴他:「我與汝安心竟。」(5)

愚常想,世代公認的祖師級人物也會心不安,更何況云云眾生?從天地萬物、人情世故、反推到自身,或許,每個人都可嘗試自問:我為何要走到車站?為何非得買那樣東西?為何要看書?為何要吃飯?為何要工作?為何要休息?為何要交朋友?為何要登山?為何又會習慣性地窩進那個pub?為何要向熟悉的面孔親切地打聲招呼?為何要慶生?是什麼原因、什麼道理、什麼力量促使我得這樣、要那樣?

那隱藏在人間事繁複的表象之後、那形成種種異動變調的最原始的動力,恐怕也僅僅只是人心不安吧

【附註】

  1. 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》鳩摩羅什譯語見「威儀寂淨分第二十九」,一切現象皆是種種元素所構成的假合之相,現象本身只在其元素和合的當下幻現,並在其元素散失的當下幻滅,並無從何處「來」與往何處「去」的世俗見解。
  2. 《靜止的流水》阿姜‧查著/法園編譯群編譯1994出版參考「死寂的深夜裡」一篇
  3. 《Life,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》Douglas Adams著,中譯名《再見,銀河》吳季桓譯/皇冠1983年9月初版,見第24篇(Pg215),「死踹推拉的死拉死踢鐵甲厲鬼」
  4. 《首楞嚴經》般剌密帝譯可參考卷四:復次富樓那,明妄非他,覺明為咎,…
  5. 《五燈會元》參考卷一「東土祖師」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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